药师白

(一)缘起

沧海明月:

——相遇了,緣就結下了。無論是情,還是仇。






说起他们的相遇,其实并不是什么浪漫的開端。




末日十七誕生的意義源自玉逍遙的一滴心血。九天玄尊血元造生,予他任務,讓他背負救世的期望。


——他生來便是肩負重擔的。


他聽著玄尊說到玉逍遙。


——仙門首徒,仙門奇才,同樣是被寄予厚望之人。


——也是他的雙生之花。


他突然想要見見玉逍遙。每日背負著的疼痛被期望一點點安撫。


要是能見見他就好了。


暗抱著這樣的心思,末日十七在又一次血闇酷刑之後閉上了眼,得到片刻喘息。






再說玉逍遙。


雖然說是又有天資又有才能,但童心未泯,好奇喜動愛玩的心思怎樣都收不住。


彼时巨大的雲鯨還停在地面上,偌大的仙門幾乎成天雲霧繚繞,倒是讓他愈發想要探探險了。


不得不說打了個正著。玉逍遙是好奇心害死貓——哦不,害死遙,因而誤闖了末日十七的活動領地;而末日十七更是沒來得及將滿身的血氣褪去,就迎面碰上了他。




听着眼前人报出名号,終於了却心愿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讓末日十七覺得眼前有點不真實——


那可是玉逍遙啊。


就這麼著,他蜷縮在牢獄一角沒了動作,想說的都梗在了喉頭,再也擠不出一句話。




而玉逍遙可就不同了——




又冷又黑又血氣濃重。怎麼這樣的地方都能住人啊!


偌大的仙門,難道連個供眼前人居住得好些的地方都沒有的嗎!




玉逍遙憤憤地想。啊——真是生氣到肚子餓。


但無論如何,既然看見了就不能坐視不管。至少要把他帶出去,省得在這個地方受苦受難。




——玉逍遙想帶自己走。




末日十七欣喜於玉逍遙的好意,可是他不能。他不能接受。


玄尊會發現他,會降罪與他。自己受罪倒沒什麼,就怕連累到了玉逍遙。那之後大概,玉逍遙也再也不會來了。


——那是他的寶物。


他像發現了寶物的孩子,懷揣著它,怕摔碎,又怕它消失。




玉逍遙有些失望。




分明都那樣嚮往了——




可是那個人說他的父親會懲罰他。說不準自己的行為又會讓那個人多添傷痕。




無奈被趕離的玉逍遙望著與他進去時同樣完好如初的入口,想著又不能找奉天他們講,更加氣悶了——


——這是個不能被別人知道的秘密。


他被自己這樣的想法嚇了一跳。


——對啊,是秘密呢。


他與這個人的相遇,是誰也不能知道的秘密。唯他知,我知。再也容不下第三個人知。




玉逍遙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要壓壓驚。


三兩口解決了手裡沒給出去的叉燒包,離開。啊,包子都涼了——


——等下次來的時候,要給他帶什麼呢。


這樣想著,鬱結的氣息稍稍散去了些。


——甜口的?還是鹹口的?喔對,山下那個鎮子西頭糕點鋪的糯米涼糕倒是不錯,也不掉碎屑,免得他又要說怕被他父親發現了⋯⋯






其實殊不知,玉逍遙這番心緒竟跟末日十七異曲同工。




兩人都懷揣著不安——怕被發現,又無不對與對方下一次的接觸感到期待。


而也就是懷著這樣的不安與期待,末日十七熬過了一次又一次的酷刑。




——在這樣的相遇中,「永晝」與「曙晨」誕生了。




不驚天動地,也不轟轟烈烈。


這兩個帶有農種色彩的名詞被寄予了希望與兩個人無法言說的小小心思。


生根,發芽。








直到變故到來。只剩末日十七一人被留在記憶的荒塚。






親手掩埋了那枚玉逍遙不知多久之前給他的留聲之耳。


看著它一點一點染上了風雪與塵埃的顏色,末日十七的一顆心也沉了下去。




包括一聲還未傳達給他的「永晝」。




——那隻在留蝶夢裏揮舞雙翅的蝴蝶,丟了它的光。


是蝶弄丟了光?還是光忘卻了蝶?


末日十七垂下眼眸。半晌,喉頭滾動,只帶出了一個有自嘲意義的音節。










同修、事變、閉關。


再見到彼時心心念念的人時,成為「天跡」的玉逍遙已然不記得有「末日十七」這號人了。


他依然像以前那樣絮絮叨叨吃個不停,滿臉堆著笑,懶懶的游刃有餘。但看得出,他又背負了不少擔子,也經歷了不少變故。原本一頭長長的青絲也成了雪發一捧。眉眼間的瀟灑跳脫也沈澱了不少,倒是真有了幾分雲端仙人的模樣。




看著對面被山風吹得衣袂飛揚的天跡,末日十七——哦不,現在該稱呼他為「地冥」,突然慶幸不是自己的本相站在他面前,否則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把握能掩住突然湧現的情緒。


——時間,是否從來只留恨?


地冥是有些不大喜歡這樣的他的。


只是他不喜歡,而已。




玉逍遙其實總覺得他似乎忘了什麼。


但每每試圖去抓住那些一閃而過的影時,總是頭痛欲裂。


揉揉疼得突突跳的眉角,咬一口手邊的什麼吃的給自己安慰安慰也只能作罷。


有時候下意識的去做了些什麼,雖不明所以,但總有道理。總有理由去這麼做,他想著,也就忽然覺得理所當然了。


——直到他成了天跡。小妹的離去,同修後又與地冥結仇,大打出手之後被困在天堂之門數十載光陰。


天堂之門讓他看盡世間喜怒哀樂,他的性子也慢慢沉下來些。


那些總在腦海裡飄忽的影,雖然閃過的頻率不像以前那樣頻繁了,卻仍是不斷困擾著他。


比如有時,他與君奉天做完任務後會在附近的鎮子村落歇腳。路過糕點鋪時,腦海裡總有個念頭——要是有糯米涼糕就買上一些好了。君奉天偶爾也會驚訝地看看他,旁邊明明就是烤腸攤子,他居然不是直奔攤子打香腸。


玉逍遙只得笑笑糊弄過去。


其實他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尋糯米涼糕。只是覺得大概,不嚐一點糯米涼糕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心血來潮時,他總會和默雲徽嘀咕上幾句。這時候小默雲總是不屑地瞥他一眼:大師兄你只是嘴饞罷。


之後必然又是一場嬉鬧,忘了正事。


後來玉逍遙得「天跡」之名,玄黃三乘於窈窈之冥同修。地冥總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雖然實在是感覺和他八字不合,見面也總是不愉快。但熟悉感仍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還沒容得他細想,風雨便席捲了仙門。玄尊的離逝讓他們之間更多了一層名為仇恨的隔閡。每見一次面,不是喊打喊殺,就是鬥嘴個不停,沒有一次給過對方好臉色。最後只留下一個欲調停戰火的人覺不停地嘆氣:「攔也未果,勸也不聽,兩位好友當真是天地不容」。




那又有什麼?




地冥晃了晃手中的高腳杯,看著被他晃上杯壁的酒液慢慢滑落,雙眼微闔。




——這世上討喜的人太多了,你又記得誰?


——你又能記得誰?




恨,總比遺忘要來的好。恨是情,是他還被記著的證明。


若是遺忘,那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就像記憶中沈睡在風雪裡的自己,傻傻的懷著一個縹緲的夢,試圖讓一個又一個晨曦平息枷鎖帶給他的疼痛。


然而夢仍是夢,終究是泡影。若非有所欲求,何來這樣苦苦痴等。


救世也好,滅世也罷。他之所求,不過是眼前越走越遠的「曙晨」施捨的一個回眸。




但無論「曙晨」怎樣對他,他總想護著「曙晨」的。


畢竟——那是他無數次凝視死亡深淵疲憊得想要跌落時,引他重返人間的一盞明燈。








之後,種種風暴撲面而至,讓他們再也無暇顧及自己的個人心緒。


戰了又戰,傷了又傷。他們拖著已然殘破的身軀在狂浪中努力穩住步伐,艱難前行。


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輪迴,終於在最後一次,或許是上天仁慈,留給了地冥些許的饋贈——


——他的「曙晨」終於想起了他。


終於可以觸碰他,也終於可以在他的觸碰中得到安寧。


變回末日十七的地冥輕笑著撫了撫「曙晨」的肩。


——他肩上的擔子又重了啊。


陷入黑暗之前,有什麼溫熱的滑過眼角,環著他左肩的手也收緊了。


「等我,永晝!」恍然間聽到玉逍遙焦急地喚他。


——「⋯傻曙晨。」這種地方也是你該來的嗎?


努力平復自己內心的激震,末日十七所做的,只是背著他的曙晨輕輕揮了揮手。






再次見面時,他們都已身著人殼。


得默雲徽傳信,末日十七自天極回歸。披著滿身落雷重返人間第一眼看到的,是浴血的玉逍遙與即將撲向他的利刃。趕忙為他擋下殺招,本想出口再譏諷幾句,卻被他一句話壓得沒了脾氣。


——「你可知,我等你多久了」


——「我等你多久了」


末日十七的眼角有些發熱,但很快壓下了自己的情緒。他沒有回頭,專心抗衡眼前的神愆。




天跡此時私心裡是不希望地冥來的。


但對他若是不來,自己和這具人殼恐怕是都要交代在神愆這裡了。


所以他賭了一賭,然後事實也如他所願。


地冥為他造了這具人殼,為他留足了退路,甚至為了保護他受盡了兩面為難抉擇的苦痛。


他有些懊惱。


懊惱自己為什麼會忘記與末日十七的約定,為什麼沒有在窈窈之冥認出昔日的末日十七就是地冥,甚至忘記了末日十七這個人。


以至於他們終於能離開對抗神愆的戰場小憩片刻時,面對地冥說出「你不討喜得讓我討厭到拳頭都癢了」的話來。甚至讓地冥的身形頓了一下。


天跡的聲音有些急切。手指不自覺地捏緊了醉逍遙。


「你一直是我認識的那個十七——那個執著的,無論交情再深也有無數秘密的十七。」


他頓了頓。有些強硬地打斷了地冥的話。


「你是誰,什麼出生,怎樣長大,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你是我重要的朋友。」


「我遺失了一段友誼,好不容易才找回。是絕對不會輕易再放手的。」


像那時一樣,天跡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心頭一陣悸動。殊不知一旁襯在黑袍之下的地冥,也悄悄摸上了自己的心口。


無比熟悉的感覺。如同長久沈寂地下的古蓮子悄悄破衣探出芽來,終於得以呼吸的芽尖悄悄撥起一朵小小漣漪。


似是無人發覺,卻又怕人發覺。






得益於天機種種。末日十七終於得以完成使命。


他想,既已不負玄尊囑託,那他終於可以歇息了。


火焰纏身的疼痛與漸漸迷濛的意識,讓他恍惚間又做起了那個夢——


——他一人前行在風雪之中。不小心被什麼絆了一下,他險險保持平衡,卻無法控制手中的留蝶夢倒向崖邊。眼看即將氣力用盡,有什麼穩住了他和搖搖欲墜的留蝶夢;他欲尋絆住他的東西,一低頭,腳下赫然是那年被埋在塵埃之中的留聲之耳。


乍然,一抹冷色出現在緋紅之中;有如停駐於他的時間長河裡,又似是向他急急奔來。


「永晝!」


「曙晨。」


末日十七喃喃道。


是幻?是真?


意識消逝前手上皮膚被另一抹溫熱驟然勒緊的感觸,忽然讓他無比想要掙扎著清醒過來。


——「回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末日十七想要怒喝,然而意識卻無法控制地沉入黑暗。




他的「曙晨」終究還是來了。




好不容易才握著末日十七的手,玉逍遙有些氣結。


怎麼就這樣不惜命呢!


⋯⋯罷了,自己也從不是個惜命的人,何況他那雙生之花的不討喜更勝於自己呢。


「⋯傻永晝。」


掂了掂背上的人,玉逍遙小聲抱怨了一句。不知是說給他聽,還是自己聽。












(p.s.寫於2018.12.09。接下來會陸陸續續更一些來自夢裡的流水帳。最近做了些不明所以的小夢,忍不住想寫點什麼。夢裡他們依然閒雲野鶴。BGM《長逝的時流》)




(Scene 01 - 糯米涼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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